三万追梦人
站在山西阳泉一中门口，栗子傻眼了。
尽管这次阳泉考试的人很多，但真正抵达考点时，面对乌泱泱的人群，她才对人多真正有了概念：
进考场排队，都排了半个小时。
这已经是栗子第三次参加考公了。前两次，她都是在老家太原考的。第三次，她选择了到阳泉试试。
临行前，父亲安慰她，别紧张，放轻松。但栗子轻松不下来，她由衷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参加考试：
太累了。
栗子是来阳泉考公大军中极为普通的一个。根据阳泉人社部门的消息，今年阳泉事业单位招聘，报考人数超过 35000 人。最终缴费的，接近 3 万人。
2023 年，阳泉参加高考的学生，只有 9000 多人。
考试那两天，考点附近的酒店基本都被订满。开往阳泉北的高铁过道上都挤满了人，让人恍惚间以为是春运。
微博上考生们在发各种拼房拼车的信息：4 月 20 号，十一中附近，找拼房。很安静，不打扰别人。
阳泉的商家们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，考试那两天，酒店没怎么趁机涨价。当地人说阳泉是个小地方，从没想过有这么多人才赶来应聘，真心希望大家能来建设阳泉。
但人才们却未必这么想。有考生拍下一张密密麻麻的人群照片，配图：阳泉很好，但不想再来了。
他是真的想考上，也是真的不想再来了。
考试那天，那是个炎热的午后。栗子从考场出来后，顾不上休息，又匆匆坐车百余公里，回到太原。
没办法，她明天还要上班。
1
栗子是两年前从太原师范毕业的。
考编前，她干过后期剪辑、做过新媒体运营，还给酒庄设计过平面图。但这些工作没有一份能干长久。
00 后都喜欢整顿职场。栗子最短的一份工作只干了 2 个月。她觉得老板无法沟通，还老让她加班。现在她的工作是在抖音上直播带货，主要是做减肥产品。
栗子家出生在太原一个普通工薪家庭。家里还有一个姐姐，一个弟弟。
姐姐是教师编制，时常给妹妹灌输拥有稳定工作的重要性。还在读研一的弟弟也坚定了考编的信念，早早就在为考编做准备。
想想自己天天又是拍视频，又是直播，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块钱，还不如考编来得稳定。栗子也加入了考编大军。
头两次考试，栗子都是在太原报的名。但无奈竞争太过激烈，连着两次都没考上。
今年她想去阳泉试试。阳泉离太原还算近。更重要的是，阳泉不参加全省的联考，属于地方独立考试。整个山西只有三座城市不参加联考。除阳泉之外，还有忻州和朔州。
忻州的报名人数，也突破了 1 万 2 千人。很多人都抱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心态，来参加考试。
和栗子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。小冯也是阳泉 3 万考编大军中的一员，从去年 7 月开始，小冯就在积极备考。短短半年时间，她已经报考了 5 座城市，但依然没有上岸。
考编前，小冯的生活重心是考研。但连考了两年，都失败了。今年他打算继续考。
刚毕业时，他曾进过一家私企。没几个月，小冯就听到了前辈们传来的小道消息，公司业绩不好，近期将优化一部分人。
即将到来的裁员，让小冯整日惶恐不安。思虑再三后，他干脆选择了主动辞职，专心备考。
小冯给自己制定了严苛的作息制度 —— 起床，睡觉，练习面试的话术，时间安排到分钟。
为了能考编上岸，小冯每天晚上坚持看新闻联播，了解时政热点。他严格控制自己每个月的花销，一个月只花 1000 块钱。但五一期间，他专门给自己报了面试班：
5 天，5000 块。
小冯考编选城市的条件很简单：
开车能到家，异地不乡镇。
只要能符合这两个条件，他都愿意去试试。为了给自己加油打气，他把自己的网络昵称改成了 “压星河（巡考版）。”
醉后不知天在水，满船清梦压星河。满载着清梦的船，却在一场场科考中巡游。
2
阳泉的考编大军里，有来自山西各地的巡考毕业生，有从山东来慕名而来的考生，也有本地人。
医学检验专业毕业的小王，就是阳泉当地人。因为疫情的影响，她听从了家人的建议，学了这个专业。
没想到毕业证拿到了，口罩也摘了。作为当地人，小王太清楚这个城市的底色了。私营经济不活跃，常住人口不到 130 万。
煤矿是当地的支柱产业。当地连行政划分极有特色：
城区、矿区、郊区。
此前阳泉经济普查结果显示，整个阳泉市第二、三产业从业人员共计 32 万人。从事行业排名第一和第二的，分别是：
矿业、公共管理。
两个行业占了当地从业人口的 40%。难怪当地流行着一句话：
不考编，就下井。
女生连下井机会也没有。毕业前，感到前途迷茫的小王，在小红书上发帖求助前辈，在阳泉，除了考编考公，还能干嘛？有人回复：
啃老等死、结婚生子。
想来想去，小王感觉自己唯一能做的，也许只有去送外卖了。
考完试那天，小王点了一份自己最喜欢的刀削面。老板是老熟人，默认这一碗不加香菜。
坐在面馆门口，小王看着考点进进出出的人群，内心毫无波澜。
来阳泉的人，未必有多喜欢这里；留下来的，未必多眷恋；离开的人也不一定不思念。
小王也曾想过找一些私企的工作，或者去一些大城市。但身边不断有人从大城市返回阳泉考试。后来又曾看到她非常亲近的学姐被裁员。离开的想法也就烟消云散了。
闲来无事的时候，小王会听听歌。她最喜欢听单依纯的歌：
有些远方，让风代替我们抵达。
3
阳泉其实是很多北方城市的代表，而且是相对幸运的一座城市。
根据阳泉的财政决算信息，尽管经历了疫情，但阳泉机关单位福利工资支出，还是上涨了近 7000 万。
在各地公务员都减薪、降薪的潮水中，这已经属实难得。
阳泉的考编并不是一直都这么火。2018 年时，他们公布的事业单位招聘笔试成绩，还只有 380 个人。教师招聘参加笔试的只有 200 多人。
从 380 人，到近 3 万人。翻了近一百倍，不过用了 6 年时间。
更大的层面，今年国考报名人数突破了 260 万，实际招录 3 万多人，报录比超过 60:1。24 省联考报名人数则突破了 560 万。
我国 2023 年本科和硕士毕业生加一起，总共也就 530 万人。
12 年前，中国新闻网曾到阳泉采访当地的环境改造。标题很醒目：
山西人不会只做煤老大！
那时候，阳泉人大刘刚刚完成《三体》三部曲，被评选为阳泉作协副主席；另一位阳泉人的百度以 460 亿美元，登顶中国互联网公司市值第一。
和这些参考的大学生们聊完之后，我都问了他们一个问题，如果不考虑现实因素，你最想从事的职业是什么？
有人小时候想当老师；有人想当一个承包土地的农民；有人想开一家奶茶店，当店长。
但现在，这些年轻人的理想，都很相似：
我最想躺平
文章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