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年人很惨的，就算来欧洲度假，也不是特别开心。每天早上四点，北京时间早上十点，要起来工作，有时候十点多没写完，只能跟同行旅伴说：没办法，你们先出去玩。我迟一点来。
连续五六天，保持早上四点起来工作四小时，再出门暴走两万步的行程，晚上躺在床上倒头即睡。
以前号称在哪都能写，现在到底有点迟钝了，有一天为了交杂志编辑的催稿，从早上五六点磨蹭到下午一两点，完全写不出来。同行旅伴已经在安纳西湖上开开心心赤膊划船游泳，我还在公寓里，对着一块空白文档发呆。
太惨了。助理和她姐姐跟着我们一起玩，两个小女孩出门前都直呼：好惨啊。为什么度假还要工作？就不能放轻松好好玩吗？
我在大脑空白的几小时里，youtube上恶补了几集新播的《如懿传》，本来只是为了消遣，朋友圈争论不休，想看看到底怎样。结果一口气看四集，越看越迷。
看了《如懿传》我才明白，那本《宫女谈往录》里伺候慈禧的老宫女，一再说的储秀宫里的味儿，都是什么味儿。
以往看清宫戏，都觉得戏里的恶人实在太恶，一个不小心巴掌扇上了，看得心惊肉跳，心想当皇妃和皇后，每天兴趣爱好就是杀人嘛？
在《如懿传》里才发现，后宫的血腥，从来不会摆在面上。连看几集，都没有我戛然而止完全看不下去的时候。
书里宫女说，慈禧住的储秀宫的味儿，“不论上至皇上，主子，小主，下至太监宫女，拉着脸皱着眉，进储秀宫是不行的。心里憋着股疙瘩，硬充笑脸，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，可不行。必须是心里美滋滋的，想笑又不好意思笑，嘴抿着，可又笑在脸上，喜气洋洋，行动脆快，又有分寸，有这种劲儿，才是储秀宫的味儿。”
“宫女们个个都俊俏，伶俐，由骨子里透着机灵，见面时完全用眼睛说话，做活手脚轻便，但一举一动都合分寸，不毛不躁，脸上总带着笑吟吟的。”
能进紫禁城伺候的，不管宫女还是嫔妃，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，也都受过严格训练，理应杜绝各种鸡飞狗跳。
有一幕青樱格格伺候太后喝鸡汤，端着一碗滚烫的热汤，正逢太后有意刁难，手指经不住烫，一个个换过来。
根据以往看剧的经验，我感觉这里她怕是要打翻汤盏，弄个鸡飞狗跳，然后出来几个欠揍的专门说几句酸话。一般来说，这叫剧情的高潮。就靠主角来点非技术性失误。
幸好《如懿传》收住了，女主角一声不吭，太后顺坡下驴。
怎么说呢，年轻人可能不能理解这种惨，希望有仇必报锱铢必较，只有中年人才会懂，生活里无奈实在太多了。去幼儿园开家长会，明明无聊得一分钟都听不下去，还不是要表面弄出一副十分殷切的表情，我还从来不见过哪个家长拍案而起，说太特么无聊了老子以后再也不来了。
这种会你要每次都借口不去，小孩就会变得很可怜，开完家长会所有小孩都知道，你爸爸妈妈没有来，你一点也不受宠。
年纪大了就会明白，有些事根本没有痛痛快快解决的可能。年轻人嫌工作累，动不动拍拍屁股说不干就不干。中年人哪儿敢啊，不仅要老老实实干，偶尔活少了还万分忐忑，最好时时刻刻忙得喘不过气来，心底才算铺好了保护色。
《如懿传》不适合给思想过分单纯的年轻人看，这里每个女人，都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。
而对于中年人来说，人人都有一个复杂的人际网络地图，上面标了一些不能得罪，一些不可亲近之人。看剧时常琢磨，对呢，换了是我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新册封的皇上和皇太后表面和气，私下硬杠，无非是一段新开始的人际关系里，谁都在琢磨到底谁能拿下权利的宝座。皇上说，要是事事都迁就她，以后怎么办？皇太后心想：哀家若是向皇帝开口，若被回绝，难道还一求再求？
有道理，先开口提要求的那个人总是受制于人。无数次跟别人谈话，我发现聪明人都喜欢先说，您提要求吧，我看我们这能不能答应。每次收到这种话，我都万分苦恼，于是又顺水推舟回去：看你们这边报价是多少。双方大打太极拳，都是因为不想吃亏。
有些人喜欢一口价，这种方法虽然显得果断，但基本上问过价钱大吃一惊，然后再没有想起这个人过。
年轻人是不需要迂回的余地的，做什么事速战速决即可。中年人就真的惨了，不仅要迂回，还要想尽办法给自己多留点空间。
《如懿传》里的皇后，就是这样一个为了留空间，想尽办法谁都不得罪的老好人。但这种人是不会出头的，名义上是温柔，其实是不够聪明。皇上一句：皇后啊，你想简单了。就让人心底一沉。
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。
聪明的人，知道在后宫里怎么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。不聪明的人，只求一个不得罪。
看《如懿传》就像看一部中年人生态图，处处都是不容易，点点都是不寻常。
后宫即便有飞扬跋扈的妃子，也不会过分到当众打脸的程度。《宫女谈往录》里老宫女说，即便宫女犯错，也不会掌嘴。因为女人一生的荣华富贵都在脸上。
当时看这本书，我琢磨清宫女人过得实在太惨了，不仅宫女惨，太后惨，皇上也惨。说宫里的生活，就像一出戏，里面没有半点真心。
《如懿传》讲的就是一个真心变假意的故事，真正相爱的情侣，进入后宫，也就成了劳燕分飞的传说。
我到这个年纪，已经再也不会说什么做永远的少女，始终年轻始终热泪盈眶。
等你真的到了这个地步，哪还有什么值得放飞的自我？
真实的中年人生，就是一部步步不得已的《如懿传》，能保全，是大幸。不能如意，亦是寻常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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